顾凉析

忽魂悸以魄动,怳惊起而长嗟。惟觉时之枕席,失向来之烟霞。

【枭羽23/24】以恨之名

愚人节快乐!

枭羽愚人节啥也不是24h活动

上一棒: @Morocco 

下一棒:你们猜有没有

 

 

 

 

#原神枭羽同人,枭羽愚人节24h活动23时

#中短篇,一发完,字数18000+,四舍五入两万,HE

#反复强调,是HE,HE,HE

#原著设与私设兼有,主私设,ooc有,烂俗剧情有

#大致身份设定:天神眷属枭×恶魔之子羽

#这篇文章的来历背后有一个非常悲惨的故事

 

 

 

 

0.

 

 

“我受够了。”

“凯亚,我恨你。”

 

 

 

 

1.

 

 

“今天有人看见迪卢克了。”干了第一杯酒后,达达利亚忽然说。

圆桌的另一端,蓝发男人动作一滞,随即慢吞吞放下酒杯。

“那又如何?”凯亚轻描淡写地反问,唇角却没了往日揶揄的弧度,“从我走出他的家门,我就再没打算和他有任何交集。”

“可惜啊……恐怕事与愿违。”达达利亚说着,又倒了一杯火水,“那家伙已经是敌人了,见面是早晚的事。”

凯亚眉心一蹙:“你是说……”

“那边的动作比我们想象中的快。”达达利亚微微颔首,“上周女士刚解决了一个,这周就出现了新的眷属,而且根据汇报……他的表现很让我惊讶。”

“现世的时间还没过去那么久吧?”他屈起指节,心不在焉地叩着杯壁,“居然能丢下那么大的产业跑过去做什么天神眷属,我也挺意外的。”

“不,他没离开现世。”达达利亚纠正,“事实上,他表面仍是晨曦酒庄的庄主,只是在我们看来多了一重身份而已。”

“王怎么看?下死令了吗?”

“没。王觉得他一个眷属暂时还构不成威胁。”达达利亚回答,“而且如果贸然将他处死,恐怕会影响现世的稳定——毕竟在蒙德,晨曦酒庄可是经济命脉啊。”

凯亚不语,只一手握住酒瓶,却迟迟没有续杯。

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达达利亚勾了勾唇,“如果是你的话,就算杀了他,王也会宽恕你的吧?”

他摇摇头:“没这个打算。那家伙的实力我知道些,一对一我不占优势,搞不好连灵魂都会被抹除。”

达达利亚捏着杯脚,诡秘的神色像极了即将往棋盘上落子的模样:“如果我说我可以帮你呢?”

他抬眸。达达利亚的想法他时常猜不通透,譬如眼下对方眸中亦真亦假的戏谑和玩味。

熟悉的笑意又回到他的唇边,但冰蓝的瞳里却不含任何感情:“多谢好意,但不必了。”

 

“从一开始,我就没打算杀他。”

 

 

 

 

2.

 

 

他将最后一个音节认认真真地写在最后的空格里,随即放下羽毛笔,细细端详着他的成果。

一周前他听说了稻妻国有一种叫做“狐狗狸大仙”的游戏,只要把五十音和“是”“否”写在纸上,把手指放在鸟居处的硬币上,念出咒语和问题,硬币就会慢慢滑向答案的位置。蒙德没有五十音,但总不能让仙人一个个指音标,他冥思苦想才想出用常见音节代替的方法,但即便这样,做出来依然很麻烦。

算啦,辛苦仙人多指几次吧。

等义兄回来就可以一起玩了呢。

和大多数被领养的孩子不同,他从记事起就被告知自己是被领养的,但莱艮芬德一家从未把他当做外人。事实上,从小到大他一直和莱艮芬德家的少爷迪卢克享受着同样的待遇,彼此也情同手足,亲如兄弟,这也是他开发出新游戏的第一反应是找迪卢克一起玩的原因。

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。下午两点,迪卢克出去练双手剑了,可他连举起单手剑都有些吃力——无论从遗传还是从天赋来看,他的义兄的的确确有获得神之眼的资格,可他呢?

来路不明的、连单手剑都拿不起的他,将来还能和义兄比肩吗?

午后的日光慵懒地倾斜着,几粒尘埃在光束里徜徉。他无所事事地盯着面前的纸张和硬币,忽然感到自己的傻气。

通灵什么的……义兄大概不会喜欢的吧,毕竟是骗人的把戏,又不是真的……

强烈的沮丧开始侵蚀最初的兴奋,近乎耳鸣的寂静令他的期待一块块塌落。他呆坐在原地,走也不是,留也不是,纸上一个个小小的符号在他眼中开始无端地扭曲,像是某种苍白的呼唤。

他迟疑着将食指按在硬币上。

也许他应该念咒语的,但抿紧的唇瓣迟迟不愿张开。他又呆愣半晌,冥冥中好像有什么落在肩头,混着窗外的风声在耳边轻轻地笑。

“狐狗狸……”

无意识喃喃出的音节回荡在空寂的房间里,带着微微嘶哑的颤音。他清了清喉咙,决定继续念下去:

“……狐狗狸,请问我以后能得到神之眼吗?”

话音落定,他又将注意力集中到硬币上,可那硬币分明没有移动分毫,甚至连想要移动的意愿都没有。

果然……是骗人的吧……

他轻轻叹了口气,可肩上异样的感觉却迟迟没有消退。身体好像僵住了,他无法起身——事实上是他自己完全没有动起来的想法——目光也着迷般胶着在那枚分毫未动的硬币上,仿佛整个人都痴了一样。

但这不对。

“……谁?”唇角露出的缝隙里,他喃喃询问。

无形的力量禁锢着他的躯体,他看到自己那按着硬币的手指开始移动——

“e”

手指停顿片刻,再度滑向另一端——

“迪卢克少爷!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?”

楼下女仆的声音陡然灌入耳中,声音不大,却异常清晰。他猛地从静寂中挣脱,触电般抽回手指,如同逃离瘟疫般拉开门,纵身冲出房间。

怎么回事……

无名的恐慌在见到迪卢克的那一刻便烟消云散了。半个下午和一整个晚上,他都和义兄在酒庄外的田野里尽情消磨时光,直到睡前回到自己的房间,他才想起狐狗狸的事情。

他走到桌边,想要把纸和硬币收起来,却发现硬币正落在一个绝对不可能的位置上——

“ɪ”

“eɪ”

A?

是什么?人名吗?

Ada?Amy?还是……Angel?

这世上真的有天使吗?

 

 

许是出于对灵异事件的恐惧,亦或是对“义兄不会对降灵游戏感兴趣”的某种笃定,他没有把那天下午的经历告诉迪卢克。但是当同样的下午再度到来的时候,他又忍不住将纸和硬币重新摆好,一个人对着桌面发呆。

一旦房间归于沉默,那种莫名的感觉便再度浮现——纸面上的符号仿佛注入了生命,每一个细节都如同无声的召唤。

他情不自禁地将手指放在硬币上。

身体再次陷入囹圄——他几乎无法动弹,可第六感告诉他身后有什么东西,那东西慢慢地、慢慢地落在他的右肩——

“……谁?”

硬币开始缓缓移动,手指像是粘在上面了一般,随着硬币四处游离:

“Aimee。”

“你是……神仙?”

硬币停顿片刻,缓缓到达“是”的方格。

“怎么证明?”

硬币有条不紊地滑动着:“我知道一切。”

他沉思片刻。

“今天的晚餐是?”

“庄园烤松饼。有一点树莓。”

 

 

直到太阳落山迪卢克才风尘仆仆地回到家,那个时候他早已将纸和硬币收好,装出一副安然无事的样子迎接他的义兄,可依然被迪卢克看出端倪:“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。”

“没什么。”他抿唇笑了笑,“试了下双手剑而已,但我真的用不起来。”

“如果习惯了其实手感超棒的!”迪卢克对他的说辞毫不怀疑,“说不定再长一岁你就能用了,毕竟我比你大一点……”

他们聊了些无关未来的话题,对着迪卢克的野外新发现研究了很久,不多时爱德琳便敲门叫他们下楼吃饭。他刚走出房门,空气中丝丝缕缕烤松饼的甜香令他心中咯噔一声。

一定是巧合,巧合。他努力说服自己,跟着义兄一阶阶往下走。

义父早已等在餐桌旁,见他们下来,便招呼仆人端来晚餐。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,看着眼前那一盘点缀着树莓的庄园烤松饼,险些惊呼出声。

“厨房里采购了些新鲜树莓,正好在松饼里放了些。”义父解释道,不忘回头夸奖女仆,“做得不错,爱德琳。”

“老爷喜欢就好。”爱德琳微微欠身,“少爷觉得呢?”

“很有创意。”迪卢克点点头。

“挺好的。”他勉强吐出几个音节,含糊不清地搪塞过去。

迪卢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,没有说话。

 

 

艾梅只在他独自一人的时候才会出现,这是他几个月以来总结出的有关艾梅的唯一线索。在几度被迪卢克看出不对劲后他不得已向义兄道出实情,也和迪卢克一起玩了狐狗狸的游戏,但艾梅并没有出现。

“我觉得,不管那个叫艾梅的是人是鬼,都很危险。”义兄一脸严肃地警告他,“还是不要玩这个游戏了,如果一个人很无聊的话,不如和我一起练剑吧。”

那一段时间他也的确和迪卢克一起练了几天双手剑,但最终还是因为无法适应放弃了练习,他也努力强迫自己不碰那张纸和硬币,但每一次的结果只有失败——他甚至将纸揉成一团塞进纸篓,但到了晚上,他又不由自主地偷偷捡了回来。

莫大的恐慌如附骨之疽攫取着他的生活,他开始不分昼夜地粘着迪卢克,白天与迪卢克一起出门,晚上和迪卢克相依而眠,迪卢克似乎也不觉得不妥,只牵着他的手开心地笑,以至于被爱德琳说成“像是彼此的影子”。

如果他们不会长大,如果这世上没有荣誉和责任,也许他们可以永远沉浸在这平静的生活里,享受彼此的安慰和陪伴。

 

可惜这个世界,没有如果。

 

 

 

 

3.

 

 

琉璃亭的雅间里,迪卢克心不在焉地抿着璃月的茶:“没有消息?”

“没有。”钟离回答,神色里是一贯的淡然,“你确定是恶魔吗?各地有记录的名单里没有这个名字,也没人见过符合相貌特征的角色。当然,不排除易容的可能。”

“以他的个性……”迪卢克放下茶杯,却在关键处没了了后文,“罢了,如今的我大概也看不透他了。”

“如果是多年未见,以普遍理性而论,确实很难估计对方的性格。”钟离点头,指节抵上下颏,“我会派人继续寻找,但就目前情况来看,恐怕很难获得有价值的线索。”

“不必了,我亲自去找。”迪卢克起身,甩手将外衣披在肩上,“今日的账单寄到晨曦酒庄就好。”

“其实,根据等价交换原则,你完全可以索取更多。”钟离平静地看着他,没什么多余的动作,“成为眷属,只是为了找他?”

迪卢克脚步稍顿。

“只是为了找他。”他重复,抬手将手套拉紧,“我恨他。”

 

 

现世的日光明晃晃铺洒在地面上,午后的温度啃噬着他的皮肤,灼热而滚烫。

于恶魔而言,易容并非难事。眼下,他正化作一个茶褐色短发的冒险家,躲在猫尾酒馆的屋檐下享受一杯久违的午后之死。

自从远离了莱艮芬德家族,他便鲜少来到蒙德城了,廖廖可数的几次也仅仅是因为路过时酒瘾犯了,顺路来猫尾酒馆混口酒喝而已。莱艮芬德家的著名酒馆天使的馈赠明明就在不远处,有时走在路上都能嗅到若有若无的美酒醇香,他却一次都没有踏入过门内。

因为不想面对。

但迪卢克成为天神眷属的消息着实引起了他的兴趣,这一次来猫尾酒馆也是有意而来——人生嘈杂的酒馆,总能捕捉到某些不一样的惊喜。

“听说了吗,最近迪卢克老爷心情好,天天去天使的馈赠当班呢。”

“怎么不早说,早说就省下这笔钱去天使的馈赠了……”

“嗳,晚点去也不迟。我兄弟在晨曦酒庄当工,他说啊,迪卢克老爷最近去璃月出差,从那边进了一批璃月的酒,正在研究新口味,等新酒开始售卖了,再去也不迟嘛。”

“璃月的酒有什么好喝的,要我说这酒啊,还得是蒙德的好……”

璃月?

他眯起眼睛。根据他掌握的消息,晨曦酒庄和璃月的商家可没什么交流合作。

是天神眷属的事吧。

他捏着酒杯,指肚无意识摩挲着冰凉的杯壁,望着窗外依稀熟识的街巷,一时有些出神。

迪卢克……以晨曦酒庄在蒙德的地位,就算做了眷属,恐怕也得不到更多好处了吧。

“已经恨到要亲手杀我了吗……”

他喃喃着,自嘲地勾起唇角,仰首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。

“……真是令人期待啊。”

 

 

那天夜里他破格没有回到恶魔的领域,而是维持着易容的模样,游荡在蒙德城的大街小巷。自从近十年前的那场事故,他就再没见过现世的夜晚,如今看着暮色四合,四面阁楼的窗子陆续亮起昏黄的光,心头竟也生出些岁月静好的错觉。

多好的人间。

他知道如果自己一直如缩头乌龟般躲在恶魔领域里,迪卢克将永远无从下手,但他做不到,也不想那么做。十年前的雨夜是他灵魂上烙印的恶,是他出卖人性后的自食其果,他罪有应得,但欠给迪卢克的,却是再也无法还上了。

他不想面对,因为胸腔里那颗苟延残喘的心脏令他无法正视义兄的目光,但如果这一切可以以复仇的名义终结,于他而言,大抵也算是一种解脱。他想在赴死前再看一眼昔日的义兄,如果阖眸前的最后一瞬能望着记忆里熟悉的面容,那将是他污浊的后半生里最幸福的时刻。

怀着这样的心情,他推开了酒馆的门。

天使的馈赠,莱艮芬德家在蒙德开设的古老酒馆,每到其他职业的休息时间,亦或是公认的夜生活时段,店内总是热闹非凡,喧嚷无休。而与这喧哗形成鲜明对比的,则是吧台后那独自擦拭酒杯的孤单身形,一头鲜艳的火红如同在记忆里燃烧,顷刻间照亮他所有的回忆。

他泰然自若地走过去,于吧台近旁落座,微微压低了嗓音:“劳驾,一杯午后之死。”

迪卢克漠然地扫了他一眼,似乎只当他是寻常客人,自吧台下摸出一支酒杯,便回身忙碌去了。他将手肘拄在吧台上,百无聊赖地望着迪卢克的侧颜,任凭思绪悠悠地陷入回忆里去。

这么多年了,脸型倒是分毫未变——长不大的娃娃脸,笑起来应该会很可爱吧——只是气质凛冽了不少,感觉似乎也更深沉了,像是无形的绳索在他身上重重缠绕,将曾经那个阳光的少年厚葬在光阴的最深处。他默默收回目光,换了个姿势侧倚在吧台上,将恣意流淌的回忆强行截断,防止在某个瞬间会有多余的液体滑落脸颊。

一只红黑的手套不由分说地闯入他的视野,推来一只剔透的高脚杯。他抬眼道了声谢,却发现那只手的主人早已走到另一侧去,继续擦拭那个光洁透亮的玻璃杯,暖黄的灯光映着那略显陌生的背影,近在咫尺,远在天涯。

他端起酒杯轻轻啜饮——口感里是依稀的熟稔:“听说您最近夜夜当班?”

“嗯。”近乎冷漠的一声回应。

“但是以您的身份不是应该很忙?”

迪卢克转过身来,冷淡的红瞳对上他的视线:“偶尔悠闲一下,也并无不妥。”

“不错。”他笑了笑,“看来酒庄老爷并非如传闻中那般不解风情。”

迪卢克不置可否,只冷淡地哼了一声,自顾自转到另一旁整理酒架。他也识趣地不再多说,一面细细品尝着义兄的调酒技艺,一面望着迪卢克的背影出神。

他知道时间不会允许他停留,但他依旧拼尽全力想要留住这一刻的模样。

一如当年面对“艾梅”无数次祈愿的那个他。

 

 

 

 

4.

 

 

庄园外的葡萄藤几度荣枯,不知不觉间,他和迪卢克都已是少年。他终究没能练就双手剑,但单手剑却日渐得心应手。他依旧愿意和迪卢克一起训练,即使训练内容不同,要点不同,他也乐于接受。

和艾梅沟通的那张纸被放在他房间唯一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,似乎唯有上了锁,才能勉强阻止那诡异的吸引力左右自己的意志。他没有告诉迪卢克自己从未丢掉那张纸——想必迪卢克也已经忘了这件事——也没有谈及那从未消失的、难以抗拒的力量,也许等到多年以后,等到他们离开酒庄成家立业的时候,这张纸自然会被遗忘在时光里,成为童年一个小小的印记。

可事与愿违。

那一年的某一天迪卢克不小心弄丢了外人托他交与父亲的重要信件,整整两天一夜,迪卢克心急如焚,寝食难安,他陪义兄找遍了路上和房间的每一个角落,却依然一无所获。那天夜里,他没有和迪卢克一起入睡,而是回到自己的房间,打开了那把锁。

“你知道那封信在哪吗?”

“知道。”

“在哪?”

“已经被人销毁了。”

“能复原吗?”

艾梅沉默了一会儿。

“可以,但作为交换,你要交给我一样你所珍视的东西。”

第二天早上,义兄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的玩偶不翼而飞,而迪卢克苦苦寻找的那封信神差鬼使地出现在了窗台上。迪卢克完成了任务,如释重负,一面和他感叹这件奇迹般的事,一面又显出疑惑:“我明明记得我们已经搜过好几遍窗台了。”

“也许只是漏看了吧。”他心虚地微笑,“或者我俩其实只检查了另一个窗台?”

再后来,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,他又陆续求助过艾梅多次,尽管潜意识里他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,但每每面对人力束手无策的事件,他又不得不向艾梅的力量屈服,交出一件又一件他所珍视的物品——义兄送他的手表,他亲手雕刻的夜枭木雕,甚至他偷偷饲养的一只小红狐。每到黑夜黎明交界之时,艾梅都会准时取走他的贡品,同时满足他提出的要求,一年多过去,这种等价交换始终维持着微妙的平衡,没有越界,也没有反悔的余地。

当然,他也从未反悔过。

 

 

“凯亚!我得到神之眼了!”义兄兴奋地冲到他面前,明晃晃的火系神之眼灼得他瞳中刺痛。

“恭喜!”他的唇角跟随义兄的笑容不自觉地扬起,心头却是一团乱麻,五味杂陈,“我就知道你可以的。”

“我其实相当意外的……本以为要过几年才行。”迪卢克一把抱住他,“谢谢你,凯亚!”

他怔了怔,一时有些不知所措,义兄的温度隔着衣料传来,如火般热情温暖。他缓缓拥住迪卢克,又不敢抱得太紧,头脑混沌间竟忘记了回答。

迪卢克似乎对他的无措毫无觉察,抱了一会儿便松开了手:“终于可以实现父亲的梦想了!等你也得到神之眼,我们一起去骑士团!”

“嗯。”他低低地应了一声,仍得体地微笑着,努力掩饰心头的不安,“我会努力的。”

神之眼,只有少数人才能得到的、可以引导元素力的外置器官,得到了神之眼,就等于得到了神的认可,代表着至高无上的荣誉和更多的责任。莱艮芬德家族曾经是赫赫有名的骑士世家,拥有优秀的基因和血脉,迪卢克能够得到神之眼几乎是意料之中的事。可对他来讲,神之眼就如同天上的星星,渴望得到却又难以触及——他不清楚他的身体里是否有这样的血脉,也不清楚他渺小的力量是否能够得到神明的认可。

支撑他的只有一个信念:想要和义兄同行。

但他真的能做到吗?

那个夜晚,辗转难眠的他从床上坐起,打开了那把锁。

“艾梅,我将来会得到神之眼吗?”

冰凉的硬币在纸面上久久停顿,慢慢地滑到“否”上。

他心头的防线顿时坍塌——他不能接受注定无法与义兄并肩的结局:“我还能获得神之眼吗,怎样才能得到神之眼?”

艾梅沉默了。硬币固执地停留在“否”上,分毫不动。

“求求你,我愿意用任何东西交换,帮帮我。”

硬币抖了抖,似乎有所动摇,随后缓缓移动起来:“做我的儿子。”

“只要成为你的孩子就可以了吗?”

“是的。”硬币流畅地在纸面上游走,“神之子当然可以拥有神之眼。”

深夜往往是人们最毫无防备的时候。想也没想的,他说:“我答应你,请给我神之眼。”

窗外的风声混入了戏谑的轻笑,黑暗中有什么覆上了他的肩膀,凛冽的寒意蔓延而下,自外向内,由皮肉渗透到骨血。他眼前一阵阵发黑,可待到恢复知觉,艾梅早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。

他默默把纸和硬币放回抽屉,扣上那形同虚设的锁。

 

 

第二天早晨,他没有见到神之眼,第三天第四天亦是如此。他开始感觉自己可能被骗了,但侥幸心理扔在挣扎,告诉他也许需要等一个正确的契机。

整整一个月,他没能等来神之眼,可他的身体却在一朝一夕间发生变化,毫不留情地昭示着那个夜晚他付出的代价。他的肤色开始变暗,日益向黑夜的颜色趋近,右眼也常常在夜里针扎般疼痛,以至于彻夜难眠。直到某个早晨洗漱时,他才发现,自己的右眼已经变成了刺目的金色。

异瞳的恶魔。

他已经不再是人了。

每当深夜降临,他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兴奋,视野也超乎寻常地清晰,甚至可以捕捉到窗台上昆虫的掠影,可一旦到了白天,过于明亮的日光就会灼烧他的皮肤,暴露在阳光下的每一刻都令他如坐针毡。他也曾无数次试图呼唤艾梅,将纸和硬币端端正正地摆好迎接她的到来,但艾梅再也没有出现。

恐慌感逐渐刻入他的骨髓,他开始戴眼罩,勉强遮住那异变的瞳孔,却无法向其他人解释那不祥的肤色。他用尽所有办法,甚至故意弄伤自己,可无论轻伤还是致命伤,都能在流血前的瞬间愈合得完全不留痕迹。他痛恨自己,畏惧自己,想尽一切办法折磨自己,却再也无法改变那一夜的结局——他已经不是人了。

整整半年,他苦苦寻找灭除恶魔的方法,终于从一名旅行商人手中拿到了天神特制的匕首。然而,正当他下定决心准备了结自己时,狂风摧折了那来之不易的凶器,冥冥中有什么混入风声,在他耳边轻轻地笑。

他跪在地上,向着天空嘶吼,乞求艾梅放过他。

“不行哦。”艾梅的声线里噙着恣睢的笑意,“我的孩子,你将永远无法逃离我,迟早有一天,你会属于我。”

一周后,他的义父倒在了血泊里,死于恶魔的袭击。

当义兄颤抖着向他叙述当时的经历时,他就知道,自己再无颜面对莱艮芬德一家。彼时的义兄抱着他,在他怀中失声痛哭,他知道自己大概是义兄最后的依靠,可他更知道,这样的自己,已经不能留在义兄身边了。

不仅因为他已和害死义父的凶手归为同类,更因为他怕如果自己继续留在这里,会害死义兄。

堕入深渊的恶魔永远无法与晨曦为伍。义兄会成为优秀的人,而他也应该回到他的黑暗中去了。

他选择向迪卢克坦白,坦白他做过的祈愿和交换,坦白他与恶魔最后的契约,只在一件事上,他撒了谎——

“义父是我杀的。”他说,轻佻地弯起唇角,如真正的恶魔一样。

他看着迪卢克的神情从错愕、难以置信到憎恨、愤怒,自己却在一旁轻轻地笑,笑得残忍,笑得恣睢。他看着那熟悉的双手剑镀上了炽热的火,火焰席卷而来的那一刻,眼角的泪水混入雨水,顷刻间蒸成一片苦涩的海。

他与义兄拔剑相向。

盛怒之下的义兄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狂暴,沉重的双手剑在火焰中成了撕裂恶魔的利刃,一招一式都积蓄着足以致命的力量。伤口在恶魔身份的加持下不断愈合,可单薄的轻剑终究敌不过丧父的怒火,他在义兄凌厉的攻势里节节败退,最终被人逼到了墙角。

迪卢克将剑刃架在他的咽喉,赤瞳中燃烧着他见所未见的怒火,他却不以为意地笑着,从口袋中摸出匕首的尖刃:“用这个,一般的武器杀不死我。”

迪卢克怔了怔,眸中的烈火忽地与剑刃上的火光一同熄灭了。雨水浸透了他那耀眼的红发,淅淅沥沥地自发梢上滴落,一时间谁也没有出声,唯有雨打山林的声音在天地间回响,犹如十余载岁月齐奏的悲鸣。

迪卢克没有接。他垂下剑刃:“你走吧。”

“你不杀我,我也不会感谢你的。”他轻声道,“要杀要剐,还是趁早了断了好。”

“你走。”迪卢克转过身去,声线里毫无温度,“从今往后,别再让我看见你。”

“想好……”

“够了。”迪卢克冷冷地打断他,“凯亚,我恨你。”

他目送义兄一步步远去,直到那个背影融入细密的雨帘,连那一头醒目的红发也湮没在幽深的夜幕里。绵密的雨从头顶淋到心头,刺骨的寒意席卷全身,他颤抖着将手伸向口袋,取出那样本不该存在的东西。

蒙德的神之眼从来都饰以六翼,而落于他掌心那冰系的神之眼,却只有四翼。

他将这残缺的神之眼挂在腰间,缓缓转过身去。雨声依然无止无休,没有风声,但他知道,有人在黑暗中凝视着他。

“艾梅,如你所愿。”他的唇角勾起讽刺的笑,“我属于你了。”

义兄会成为优秀的人,而他也是时候回到属于他的黑暗中去了。

 

 

 

 

5.

 

 

他知道一直赖在迪卢克旁边没什么好处,反倒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怀疑,因而主动离开了吧台,如寻常的孤身酒客一般,熟练地周旋于酒馆各处。

酒馆里的人大多是冒险家,虽不相识却也并不见外,一旦聊起各自的冒险经历,彼此间就更显熟络。他津津有味地听着人间稀奇古怪的冒险故事,不忘偶尔观察吧台处的动静,只可惜迪卢克一直安分守己地守在吧台前,除了调酒便是擦拭杯子,自始至终都没与什么人交谈过。

还真是古板啊。

眼看打烊时间将至,酒馆里的人也三三两两地陆续离开。他并不急于搭讪,而是找了个不远不近的座位,慢慢享用一杯情报换来的蒲公英酒。果不其然地,不出半刻,迪卢克看了看挂钟,走到他的桌前:“本店已经到了打烊时间,客人还是尽早回吧。”

“啊,抱歉,时间过得可真快。”他佯作吃惊,匆匆喝完余下的半杯,“好不容易回趟蒙德城,美好的时光真是短暂啊。”

迪卢克将酒杯拿回吧台,没有回应。

他弯起眼眸:“您明晚还当班吗?”

“说不定。”迪卢克回答,依然是疏离的语气。

“那明日出城的委托再推迟些也无妨。”他轻松地说,“毕竟迪卢克老爷的手艺真是让人回味无穷啊。”

迪卢克不答,只慢慢地擦拭着玻璃杯,但他注意到那暗处的眉梢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。

“那么,在下就不继续叨扰了。”他转过身去,挥了挥手,“明天见。”

踏出酒馆的大门,他的唇角抿出苦涩的笑。

是贪婪吗?明明只想见最后一面,可重逢后的第一眼,他就开始忍不住地想象第二眼、第三眼的模样,甚至如果有可能,他还想如儿时那般,和义兄一起穿过田野和小巷,坐在高墙上静静地等待一个永不凋零的日落。

他走向黑暗,在阴影里隐没了踪迹。

 

 

一连三天,他幻化成同一个人的模样,趁着夜色混入天使的馈赠,向迪卢克讨一杯他亲手调制的午后之死。迪卢克也不再冷漠如斯,甚至对他的话语多了几分回应,当迪卢克问及他的姓名,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:

“贾尼。”他回答,挂起得体的微笑,“贾尼·奥古斯托。”

“我明天不当班。”迪卢克说,俯首整理着手套,“有点事要办。”

“看来我的冒险之旅也要继续了。”他点点头,“认识您我很荣幸。”

迪卢克微微颔首,不予评价。

那日的午后之死似乎掺入了额外的味道,薄荷的清爽在味蕾上爆裂,又将蒲公英和葡萄的甘冽大胆融入,仿佛阳光遇上了微雨,折合出别具一格的滋味。他若有所思地品完,递回酒杯时又注意到迪卢克微妙的神情,便调笑般问过去:“是新配方?感觉还不错。”

“嗯,近期一点小小的尝试罢了。”迪卢克很快恢复了原本淡漠的神色,但依然看得出他心情不错,“只是这一次薄荷不小心放多了。”

他闲散地倚上吧台,近乎熟练地展露笑容:“问题不大,这样也挺好。”

那一日他们多聊了些许,但也仅是表面上的客套而已。迪卢克难得与人寒暄,多数时候仍然扮演着听众的角色,他便随意聊了聊过往几年里在人间道听途说的见闻,竭尽想象力将他人的描述描绘成真实的模样。

“看来,当冒险家的确能增长不少见闻,”打烊的时候,迪卢克这般回应,“比骑士团好多了。”

“但做骑士的待遇总比做冒险家强,”他费力挖掘着记忆深处那些泛黄的旧事——他的义兄终究没能等到和他一起进入骑士团的时刻,“骑士的荣誉和地位,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吧?”

迪卢克放下手中的杯子,赤红的眸酝酿着不可名状的心绪:“如果荣誉和地位真的拥有改变一切的力量,我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与你闲聊了。”

他怔怔地与他对视,一时恍惚。有那么一瞬间,他甚至觉得迪卢克的目光如箭镞般刺破伪装,径直投向隐匿于黑暗的、最真实的那个自己。他匆匆错开视线,干笑几声掩饰尴尬:“啊哈哈,是吗,看来是我目光短浅了。”

“各有各的理解罢了,”迪卢克从吧台后走出,随手熄了灯,“客人早些回吧。”

他胡乱点了点头,在迪卢克的视线里落荒而逃。

 

 

一如他向迪卢克所说的那样,整整一周,他没再去过蒙德城,而是在蒙德的郊外四处游荡。他重新走过曾经与义兄一同走过的小径,独自在断墙的残垣边看完了日落,达达利亚笑他多愁善感,他便笑着用“情怀”反驳回去。

据他们在人间的线人所说,所有的天神眷属都在四处搜寻他的踪迹,不用想都知道这背后必定是迪卢克的手笔。他不打算藏太久,但他也没想好如何赴死——毕竟要是落到阿贝多那一派爱做实验的眷属手里,用一瓶毒药安乐死都是他的痴心妄想——也许于他而言,最好的结果就是死在迪卢克手里,但某种意义上讲,这个结局又未免太过残酷。

对于一本烂俗的言情小说,一个平凡的角色,始于想要与对方在一起的愿望,终于为了成全对方而牺牲自己,无疑会造就一个凄美得令人动容的故事。可一旦这个角色成了自己,对方成了迪卢克,这个故事便成了他的意难平,明明剧情自始至终都挑不出问题,但就是无端地令人难以释怀。

可当他眺望着暗红的日轮沉入地底,当风晶蝶在寂静中扇动回忆,他忽然间明白了——

他还没有向迪卢克说爱。

这一切的贪欲,这一切的眷恋,他为活在这世上做出的挣扎和苟延残喘,都只为义兄一人而已。二十五年的生命不长不短,但回忆起来,每一个片段都镌刻着那个身影,每一个浪花都裹挟着他的容颜,他在这岸边苦苦求索,却浑然不知自己已被这浪潮冲刷了二十五年。

星光在云层的遮掩中隐去了。他站起身,决心在离去前向水中投一颗石子,哪怕溅起的浪花无人看见,但至少可以为这个故事画上一个不留遗憾的句号。

 

 

他刚刚回到恶魔之域,便听说了王重金悬赏迪卢克的消息。

“怎么回事?”他问达达利亚,“不是说……”

“最近才得来的消息,他是地下情报组织的人,手里有不少我们的信息,放任不管迟早会出问题。”达达利亚解释道,“但这次只是限时悬赏而不是永久通缉,想来王还是觉得他没那么重要,不过眼下稍稍有些威胁而已。”

他心中一沉:“知道了。”

限时悬赏,时限一般在一到三日内,报酬却能比永久悬赏高出十倍以上,越早完成,报酬越高,因而成为不少战斗型恶魔竞相争夺的对象。虽说迪卢克现在只是被限时悬赏,但当下的境遇可能比被永久通缉更加危险,毕竟为了高额的悬赏酬劳,很多实力颇强的恶魔会结伴同行,甚至有不少恶魔暗中窥视和跟踪其他队伍,以便坐收渔翁之利。

距离悬赏开启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,不知道迪卢克现在怎么样了。

他匆忙理清思绪,叫住正欲离开的达达利亚:“有公开的坐标情报吗?”

“没有。”达达利亚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,“你也想分一杯羹?组队吗?”

他断然拒绝:“不了,我自己去。”

“嘁,那祝你好运,可别被杂碎们抢了先。”达达利亚挥了挥手,身影转眼消失在黑暗里。

没有半点犹豫,他握紧了单手剑,直奔通往人间的大门。

人间正值夜晚,皓月当空,正是恶魔狩猎的绝佳时间。他匆忙奔向晨曦酒庄,确认附近没有其他恶魔蹲守的气息,便匆忙沿路往清泉镇的方向走去。

蒙德城外的小镇处处透露着安宁的气息,毫无疑问,这里丝毫没有受到限时悬赏的波及。他搜寻一圈,只找到清泉镇外一个取水的年轻人,幻化出人类模样搭讪时那人似乎还被吓了一跳,但他完全没有给对方说话的机会:“见过红头发或者行踪诡秘的人吗?”

“什么,没……啊不,有,有。”仿佛是看出他面露不善,年轻人后退几步,战战兢兢地开口:“一,一个小时前有奇怪的人往,往那边去了。”

“谢了。”他匆匆回复,向着对方所指的方向疾追而去。

小路开始分岔,但他已能明显感觉到其他恶魔的存在。他一路追踪,脚下生风,唯恐慢了半拍,会错过他的全部——

他必须说出他从未道出的话,就算他会死,至少要死在迪卢克之前。

密林深处断断续续地传来打斗声,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血腥味。他三步并两步冲入战局,寒冰在剑刃上凝结成束,趁着所有人尚未察觉,径直攻向其中一个恶魔的武器,只听“铛”的一声脆响,对方的武器登时脱手,利刃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曲线,无力地落入远处的草窼里。

他伪装成人类的功夫是恶魔里数一数二的——连气息都不会泄露半分——这也是他敢在天神眷属的监视下光明正大混入蒙德城喝酒的原因。眼下,其他恶魔显然把他当成了误闯此地的冒险家,粗声粗气地威胁道:“人类别碍事,不想死就赶紧滚。”

“呦,可我就是路见不平非要拔刀相助,你们能把我怎么样?”他挑起眉梢,“仗势欺人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,不如今天,我来教你怎么做人?”

那恶魔恼羞成怒,挥剑便向他砍来,却被迪卢克一剑挡下:“别蹚浑水。”

“迪卢克老爷的事,怎么能叫浑水呢?”他笑道,“能和您并肩作战,我荣幸至极。”

迪卢克没有回答,因为另一队恶魔已经按捺不住现了身,二话不说向他们猛扑过来。他灵巧地闪躲着,凭借身形灵活的优势将两个恶魔耍得团团转,两个恶魔解决不了他,见那边两个又斗不过迪卢克,情急之下就要往迪卢克的方向冲去,却被他闪身拦下:“别急啊,再陪我玩玩?”

恶魔气得大吼,心急下竟露了破绽。他一剑刺进其中一个的咽喉,唇角挂着玩味的笑:“抱歉,伙计,虽然我们是同类,可我的剑是天神铸造呦。”

恶魔不甘地瞪着他,似乎濒死之际终于认出了他的身份,双眼流露几分恐惧。另一个也无心恋战,只惶恐地后退几步,匆匆消失在黑夜里。

他回过头。另一旁,两具尸体躺在迪卢克脚下。

不约而同地,他们谁都没有说话,而是全神戒备地听着周遭的动静,直到确认附近没有其他恶魔为止。他提着剑走向迪卢克,故作轻松地发问:“迪卢克老爷这是摊上了什么麻烦事?”

迪卢克将双手剑插在地上,抬眼望过来,目光里的探究意味看得他心头发怵:“能追到这里来,你应该知道吧。”

“啊?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,我……”

他余下的话语通通卡在了喉咙里,因为迪卢克一把揪住他的领口,脸上挂着似曾相识的微妙神色:“玩够了吗,凯亚?”

 

 

 

 

6.

 

 

他一怔,酒馆昏黄灯光里那人的神色与眼前的一幕悄然重合。他苦笑一声,解除了伪装:“那天你给我喝了什么?”

“阿贝多的学生砂糖研制的新药剂。”迪卢克回答,眸中一片晦暗,“作用是能让眷属看到伪装者的真身,因为达成条件苛刻而且用途不大,被阿贝多舍弃了,但显然,它非常适合在酒馆使用。”

唇角的弧度从未褪去,他直视迪卢克的双眼:“要杀要剐,给个痛快。”

他看见迪卢克皱了皱眉:“你就那么想死?”

“是又如何,不是又如何?”他反问,“你做了眷属,不就是为了杀我?”

迪卢克的脸色很差:“我就给你留了个想杀你的印象?”

他大脑一时宕机:“……啊?”

“父亲不是你杀的,该解决的人已经解决完了。”迪卢克的语气平静得令人不安,“倒是你,先是瞒着我和恶魔交易,然后和恶魔合谋把我骗得云里雾里,之后堂而皇之地躲起来过你想要的生活,现在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想要耍我。这么多年,玩得很开心吧?”

揪着领口的手越攥越紧。迪卢克死死盯着他,开口时声音却在发颤:

“我受够了。”

“凯亚,我恨你。”

他看着义兄泛红的眼角,忽然有点想哭。

“你恨我吧。”他笑起来,泪水从颊上簌簌滚落,“可我爱你啊。”

迪卢克不答,却松开了他的领口。下一秒,他整个人都被拥在怀里,几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耳廓。

该死的。

丢下剑抱紧迪卢克的时候,他如此想着。

我逃不掉了。

 

 

迪卢克……的时候,他还有几分恍惚。

 

 

 

 

尾声.

 

 

在柔软的被褥中醒来时,他的身体还叫嚣着酸痛。他茫然地望着陌生的房间和天花板,良久才忆起不久前发生的一切——从林间到床上——又忆起昨夜迪卢克对所他做的种种,一时竟有些无所适从。

所幸迪卢克不在这里。

明媚的阳光从窗户映到地板上,墙上的挂钟显示时间已是下午。他撑起身体,勉强站起身来,腰间的疼痛却有增无减,仿佛在和他的坚强倔强地唱着反调。他自下而上扣着睡衣的扣子,一面慢慢地走到窗边,望见晨曦酒庄下郁郁葱葱的葡萄园,心中竟生出几分慰藉。

于是他又开始想念迪卢克。

渴望重逢的心情是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的。他踏着拖鞋,穿着扣子只来得及扣了一半的睡衣,步履匆匆地去找迪卢克,却被守在二楼的女仆告知迪卢克已经出门,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。

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怅然,他顺着女仆的授意换上新衣服,在餐厅用了午餐,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发呆。一个人的下午,一个人的房间,这一切都仿佛从未发生过改变,唯独不见了那把锁,那个抽屉,以及承载着悲怆过往的狐狗狸大仙。

他设法从房间里找出了纸笔,对着空无一物的白纸,却迟迟没有落笔。艾梅不会再回应他了,就算棋盘重见天日,也只会徒增感伤而已。相比之下,他开始思考自己回到恶魔之域的可能性——能和天神眷属发生关系的,他恐怕还是第一个,如果……

“在想什么?”

突如其来的声音令他登时一个激灵。迪卢克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,此刻正走过来,目光落在桌上的白纸上:“如果你是想找她的话,艾梅已经死了。”

“义兄是在开玩笑吧?”他不以为然地挑眉,笑脸相迎,“女王统治恶魔已经有几个世纪了……”

“七年前,她就已经死了。”迪卢克不为所动,“篡权者无法忍受她持续制造动荡并以此为乐的行径,联合天神将她暗杀,并对外宣称女王隐居深宫,凡事由各执行官代为传达旨意,篡权者本身也是十一执行官之一……”

他一怔,一个不可能的名字无端出现在脑海——

“代号公子,以你恶魔之子的身份,多少都该有所耳闻吧?”

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迪卢克,眼中的震惊多于质疑:“真的?”

“神亲口说的。”迪卢克回答,神色中只有平静,“因为七年前的事件,恶魔与天神达成了少见的和平协议,所以这个时期人间才能这么太平。”

混乱间,从始至终所有的事情如走马灯在眼前闪过,无形的线缠绕其间,将所有疑点连接在一起——

“你认识达达利亚?”他震惊,“这件事是你们计划好的?”

“显然不认识。”迪卢克耸肩,“不过听起来似乎是歪打正着,也许是中间有神联络的原因吧。”

他狐疑地看了迪卢克一眼,终究打消了这个念头——义兄不像是会说谎的人,从小到大都是如此。

一阵略显古怪的沉默。

“神主张联姻,”迪卢克忽然道,“听说恶魔那边已经同意了。”

他一时没反应过来:“……什么联姻?”

迪卢克瞥了他一眼:“眷属与恶魔结合,自有史以来还是第一次。”

他挑起眉梢:“如果只是政治意义上的,我拒绝。”

迪卢克看着他,似乎觉得有些好笑:“晨曦酒庄又不会亏了彩礼。”

“不是这个。”他站起来,双臂自然而然环上迪卢克的肩膀,贴在他身后耳语,“我以为你知道我想要什么。”

迪卢克默不作声地站着——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抱了根木头——可正当他将要吻上那近在咫尺的耳尖时,迪卢克忽然伸手将他拽了下来,随即以骑士礼单膝跪地。

“我,迪卢克·莱艮芬德,发誓将对凯亚·亚尔伯里奇矢志不渝。二十六年,恨之入骨,爱之入髓,神明在上,魔王作证,若他今日答应我的请求,我定不负他余生。”

“所以,请嫁给我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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